廉衡微微浅笑:“都说‘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’,这话无假。”他将视线从交融茶水里移开,对上赵自培辩慧目光,再道,“大人误会了,我并非是要庖代世子爷来讨伐大人,只是来诚邀能‘一心同体,共诣昌明’的循吏良臣。”
赵自培捻着下巴稀薄软短的一小撮胡子,盯着面前小儿问:“你当真一十四岁?”
廉衡失笑反问:“令嫒还有待字闺中的?”
赵自培沉寂一刻再次放声大笑,接上廉衡工序,将釜中连连成珠的沫饽杓出,缓缓置于熟盂中备用,再道:“滇黔苦地远地,确实为不错的试水之地。但,再好的榜例,生搬硬套,若皮壳大小不适,很难强塞进去,即便强塞进去,要么大而无当要么削足适履。”
“所以才找大人,一块修壳子。”
“如何修?”
“首先变更钞制、税制。”
“其次。”
“刷新吏风:该下狱的下狱,该流放的流放,该褫职的褫职,该重用的重用。”
赵自培闻言怔了怔,却道:“譬如。”
廉衡:“党同伐异的敖广马万群,积金积银的户部尚书纪盈,封闭四海的工部尚书丰四海,挖损银脉的刑部尚书佘斯况,胡作非为的顺天府尹胡惟仁,馋陷忠良的阉帮帮主汪忠贤,等,一个别想落跑。”
赵自培油然心惊,掩在袍子底下的双手布满细细密密的汗,几经回缓,看着“救沸(二沸)”结束,预备三沸出汤的少年,吞咽口口水道:“小相公知无不言,敝人……也不怕敝人……”
廉衡:“既敢跟大人‘数这些家珍’,必然是将大人吃了个透,尔后无比信任大人的。”
“哦,呵呵,是么。”赵自培惨淡一笑:“回首过往万事空啊,万事空。”
“好茶。”廉衡端起茶盅细细品茗,再道,“但,方才与大人闲聊之时,贻误了出汤时机。‘三沸’以上谓之老水,不可食。”廉衡说着将茶釜中的茶汤尽数倒掉,重新添煮,“诸位大人们当年,意欲鼎故革新,不仅时机不对,陛下这‘水’也不对。”
赵自培抬起眼皮,再问:“小相公深意?”
廉衡盯着茶釜,再答:“新水煮新茶。不是么?”他搓摩着拇指螺纹,若有所思道,“茶之道在水:八分之茶遇水十分,茶亦十分。八分之水,试茶十分,茶只有八分。”
赵自培失口一笑,再笑一声,道:“说来怕你不信,小相公适才这番话,半年前,在小相公殿试逆鳞揭举贪吏后,尤大人和我兴奋之余,相携来此喝茶,于此地此阁,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,一样醇厚回甘的三前摘翠,唯一不同,彼时春雨今时秋雨。”
廉衡:“春雨也好秋雨也罢,总归是大旱望云霓。”
“小相公挺会择主。”
“是殿下慧眼识珠。”
“你倒不谦虚。该洗茶了。”赵自培瞥眼茶釜,提醒道。“彼时,上爻兄说‘未来可期’,当时我没听懂,如今才算懂了。世子殿下昂霄耸壑、文经武纬,确属真主。”
“就是寡淡了点,总是心事重重暮霭沉沉的,十分匮乏年轻人的朝气激情啊。”廉衡撇撇嘴再道,“今日从书院出来,俺在车上大费唾沫给他讲‘银道即王道,税赋之重要性’,废老半天唾沫啊,末了一句‘滚下车’。哎,鸡同鸭讲,谁都不服谁,幕友难当啊。”
赵自培哑然,片刻道:“万先生亲迎小相公,看来殿下对你,当真器重。”
“殿下待我,确实好,很好。许是家父曾于他有恩,也犹未可知。再或者,许是觉得俺比春林班的小哥哥(小果果)们还长得好,迷上了呗。”小鬼言毕,展舌狡笑。
殊不知,这前半段砒霜后半段蜜糖似的玩笑话,令安坐“了境阁”二楼邃阁内,侧耳倾听并进行实时转述的瞽目老儒,一时不知从何张嘴。待他老着脸将原话复述毕,风尘不动的世子爷,虽是依旧静默打坐,耳背还是飞上片红晕,胸口亦涌口老血,甜腻腻的一口血。
赵自培不似相里为甫或周远图、尤孟頫这种周正老古板,虽一样持身君子不近酒色,但对狎妓男伶之风,倒也不鄙唾,当真个包圆万物、眼界开阔、思维超前的人物。因而针对廉衡的故意为之,也只是一笑而过。
“你倒不怕世人诟病。”
“唾面自干是草民生存绝学。再说,这世道不是‘笑贫不笑娼’么。”
“茶釜已浅沸,小相公该煮茶了。”赵自培重新坐正,道:“此次百伶百俐的官捐主意,可由小相公首提?”
“历来国库亏空,要么打百姓主意要么打商人主意,”廉衡忽而一笑:“都是打人主意,官们也是人,是人就能打。”
“但能打到这么多,着实聪慧非常。”
“事儿是由太子和世子操办的,跟俺没关系,大人别问我要钱,一两没嘚。”廉衡顽笑接茬。
“哈哈。”赵自培富态一笑:“白银四百二十两,敝人还是捐得起的,我不过想同小相公讨教一番,如何才能将这千两官捐,用好咯。”
“果然‘十步之内必有芳草’啊,这跟世子爷没有拍响的巴掌,原是为了留给和大人拍。来来来,俺跟你讲……”廉衡眉飞色舞将下午同明胤在马车内未谈拢的话,简要再叙一番,赵自培频频点头时时叫好,一缘一会,二人真可谓不谋而合。
了境阁内,秋豪难以理解道:“赵大人年已半百,也不知持身稳重,同他儒口黄牙,聊得还真是投契。”
明胤啜口茶,问:“施步正呢?”
秋豪说时光火,回:“还在康王府外蹲着呢吧,估计等陛下圣旨到了他才会回来。跟好人出好人,跟巫婆学跳神,他是愈发没规矩了,下午主子还没发话呢,他就擅自飞走了。再过不久,世子府都容不下他了。”
“肖弥意那边呢?”明胤敛藏了眸底浅笑,再问。
“柳姑娘带信后,我就派人前往‘十拿九稳院’雇请了那位‘一刀断’。不出子时,抱月楼花名册账、本子便能送达此处。”
“将天命赌坊和群芳园的那俩‘活账本’,带来。”
“他俩?带这?是!”秋豪略一思忖,再道,“主子,小鬼一动抱月楼,大鬼焉会放过他。”
“他想给他们挠痒,就让他尽兴挠。否则怎肯安心向学。加派暗卫,守好葫芦庙。”
秋豪心说“如此折腾,只为让他安心向学?又非生身父母,您可真是用心良苦!”但想归想怨归怨,已颇觉妻离子散的秋细心,只能继续为主分忧道:“经此一闹,云游四方的王爷若突然回京,抱月楼背后真主,也就算浮水而出。”
明胤略一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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